【史罗】方寸间（下）
*全文近6k，史罗爱情向
*参考了原著的剧情和设定，但是有改动
*下一篇打算写个AU设定的轻松点的吧～
5.
地表，北京，新生活五村。
大低谷几乎摧毁了地球表面的生态系统，沧海桑田，华北平原如今是一片黄沙漠漠。留下的大部分人类都迁入了地下城，只剩下少部分冬眠者眷恋在地表的生活，在靠近地下城的地方建起小型聚居地，靠着地下城“漏”上来的电生存——新生活五村就是这样诞生的。新生活五村紧挨着北京主城区，曾经无数人挤破了头，宁愿扛着沉重的房贷，也想在这座巨大的都市有一个小小的安身之所，可如今地表生态恶化，原先繁华的主城区早已不适合居住，新生活五村成了这片荒漠里小小的绿洲，又因为愿意留在地表的人已经不多，房子已经可以随便住了。
史强说，因为他曾经的工作的原因，考虑到他冬眠者的身份，这里还给他留了一套房子，他们可以先住在这里。
居民楼、草坪、凉亭、出来散步的老人和孩子……这里的一切和黄金年代都是那么相似，仿佛是从公元年原封不动地搬运来的。一瞬间罗辑有些恍惚，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人类这个孩子如今还躺在黄金时代的摇篮里，从未见识过宇宙的残酷和黑暗。
史强带着罗辑穿过几栋居民楼，登上一段有些狭窄的楼道，停在了一扇铁门前，门上稀稀落落贴了几张小广告，这公元纪年里甚至有些讨厌的东西，现在都变得弥足珍贵。史强从兜里掏出钥匙，咔哒一声，门开了。
史强应该是冬眠醒来之后，就来专门打扫过屋子，因此屋子不算十分整洁，但也很说的过去了。罗辑伸手一摸，桌子上有薄薄的一层沙土——毕竟新生活五村外面就是广袤的沙漠。
屋子里装饰不算豪华，但基本的生活设施都应有尽有。地上的瓷砖看起来有年头了，因为有沙土的原因，踩上去有点滑。史强说：“地上有点滑，你小心点啊。风沙大，几天不打扫，就这样了。”
“哦，没事。”
客厅的白墙上装了壁挂电视，史强用不习惯那些“点墙的”用的东西，又习惯看新闻，于是就装了这么个公元时代的“老古董”。
天已经黑下来了，两个人吃过晚饭，拾掇清理了碗筷。史强打开电视看看新闻，罗辑没兴趣，看了一小会就跑去阳台上吹风了。难得今天风不大，罗辑饶有兴致地点了根烟看风景。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除去新生活五村这一小片地方，其余的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或者几栋破破烂烂的公元纪年时候的建筑。可罗辑喜欢看，这让他还能找回点两百多年前家的感觉，回到那个他还是普通人的时代。
“罗老弟，在这干什么呢？看风景？”罗辑还没来得及回头，史强就已经走到罗辑身边，扶着栏杆，“有什么好看的啊？也就小区里长点草，你看外边儿，都是沙漠。”
罗辑笑了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那也是风景啊，正好怀缅怀缅从前。”
“是啊，从前。”史强也长叹一声，“这几百年都说过去就过去了。”
突然，他听史强问道：“罗老弟，你那方面经验那么丰富，就没想过成家？”
“成家？成什么家？”听史强突然谈起这个，罗辑有些奇怪，紧接着说，“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成家有什么好的？我见过的可太多了，干柴烈火的时候兴冲冲地去民政局领证，结果没几年柴米油盐的琐碎，就把爱情消磨完了。剩下的时候，要么用孩子，要么用两张结婚证，把彼此绑在一块儿，相互折磨，直到麻木，就这么过一辈子，你说，这有什么意思啊？”
罗辑脸上挂着玩味的微笑，睨了史强一眼，凑近点说：“你别不认，我敢说，你也是这么想的。我说的没错吧？要不然这么多年了，凑合也凑合出来了，何必一直一个人呢？”
史强不置可否。罗辑摇摇头，把烟头按熄在了栏杆上，丢进墙角的垃圾桶：“每个人在世上都是孤单的，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从成长环境到个人经历，千差万别。可人又是群居动物，少数离群索居者，无非是觉得无效的沟通令人厌烦。谁不想找个真正懂自己的人互诉衷肠呢？可找到这样的人，又很不容易，多少人一辈子也没找到。
“老实说，我甚至开始后悔没早点遇见你了。追逐与被追逐总是让人感到很无趣，有时候我也会厌倦那样的生活，但又找不到出口。你救过我很多次，开始我只是感激。后来我发现，你真是一个特别……通透、真实、生动的一个人。”史强转过头来，屋里透出来的灯光下，罗辑神色温柔平静，“多亏有你，大史。”
史强挑眉看着罗辑：“你这算是，告白？”
“你问都问了，不就是这个意思么。”罗辑想起下午的事，“或许可以说，这叫趁热打铁？”
“哟，我可没说叫你表白。”
罗辑瞪了史强一眼，史强这下绷不住了，笑着点点头：“你这颗七窍玲珑心哪。——你还记不记得你问我，我是什么时候对你有意思的？”
“不是被你糊弄过去了吗？怎么，这次打算认真回答了？”
史强点点头：“对。那我现在告诉你，就是在那个洋别墅里，你喝假酒的时候。当时我想，这人可不一般。”
罗辑：“……”
“别笑，真的。我觉得你这人真的有意思。你是个男的，开始我还真的接受不了……可冬眠以后就不一样了，一醒过来，世界翻天覆地变了样儿，又是大低谷又是复兴的，等我再回去找，好多亲戚朋友人都已经没了。我说，罗老弟，人这辈子，哪有比生死更大的事儿呢？有什么不能坦坦荡荡的呢？”
罗辑沉默半晌道：“你说得对。”
史强过来，亲昵地揽住他的肩膀：“这外面风有点冷了，我们进去吧。”
5.
史强和罗辑在新生活五村，度过了难得的平静时光。这次和他刚刚成为面壁人的时候很不一样，尽管环境恶劣得多，他心中却波澜不惊。风沙大的日子里，两个人就紧闭门窗，罗辑在卧室里看书，史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有时候因为节目太好笑，史强一阵爆笑后卧室里会传来罗辑的怒吼“大史你小点声！”；天气晴好的时候，两个人就下楼遛弯，或者开车到沙漠里自驾游，偶尔还会捡到两百年前的古物，这让两个人回想起从前的日子；两个人都乐于助人，跟邻居们的关系都很好，罗辑觉得整天在家呆着太无聊，于是就开起了收费兴趣班，讲点《十万个为什么》水平的天体物理，兼帮孩子们补习功课，被一群小屁孩奉若神明；楼下思想活络些的年轻人问起两个人的关系，史强毫不避讳地称罗辑是他的爱人。
一边抱着小孙子的老人艳羡地说：“这个时候还能看到这样恩爱的，真是不容易啊。”
在黄金时代，罗辑就是某方面的先锋分子，卸任面壁者之后，他更是全心全意地享受生活——表现在某方面就是，罗博士极其喜欢开发全新玩法，誓要把性|爱彻底从简单粗暴的打桩升级成一种艺术，估计智子看到了都要叹服人类浩瀚无边的想象力。史强也很配合，他虽然在此之前都没谈过恋爱，但在这种事上居然也福至心灵，领悟力极其超群。
再潇洒快乐也不过如此了。尘世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反正他也没什么超凡入圣的想法——罗辑感觉自己在黄金年代结束后丢失的一切，终于又被自己攥在了手心里。
来到新生活五村第一天晚上，在阳台上和史强的对话，连同在新生活五村那短短的几个月，都成为了罗辑人生中弥足珍贵的记忆——毕竟他真正快乐的日子，几乎也就那么一点儿了。
这场筵席最终还是被无情地毁灭了。联合舰队在水滴残忍又精准的攻击下几乎全军覆没，他“诅咒”过的那颗星星的非正常死亡把他推上了神坛，但当他真正决定再度担负起面壁人使命的时候，却又因为拿不出拯救地球的方案被曾经视他为救世主的人们抛弃，驱逐出了新生活五村；心灰意冷的他绝望地扛着铁锹为自己掘墓去，却连一曲《山楂树》都没听完就被赶下了车；当他拖着疲惫病弱的身躯完成对三体的黑暗森林威慑的时候，四下无比寂静，没有人群的欢呼声，甚至连叫骂声都没有，只有那只石头上的蚂蚁好奇地摆动着触角。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史强冬眠醒来后重新找了份负责地上地下物流的工作，等他风尘仆仆又心急火燎地从地下城赶回来，还是有个司机告诉他那个欺世盗名的面壁人罗辑，去给自己掘墓去了，伴着一阵其他人的哄笑声。他们还不知道罗辑刚刚为地球从异星人的屠刀下为地球争取了喘息的机会，在他们眼里，罗辑仍然是个荒诞又滑稽的小丑。
当史强找到罗辑的时候，罗辑已经靠在叶文洁的墓碑旁睡着了。
史强送罗辑去了医院，他中间醒了一次，见眼前的人是史强，就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淋了一晚上雨，又过度劳累，他到医院就发起了高烧。
6.
毫无疑问，罗辑再次成为了拯救世界的英雄——民意就是这样汹涌而又令人始料不及。可罗辑心里明镜一样，从举起手枪对准自己开始，他就变成了手握两个文明命运的怪物，且随时有可能进而变成两个文明有史以来最大的罪犯和屠夫。人们对他的敬意，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别看现在他受万人拥戴，那只是人们劫后余生的本能欣喜，等到人们意识到他对三体的威慑绝大部分是来源于让两个文明同归于尽的决心，他将被再次以反人类的罪行钉在耻辱柱上。
在移交了威慑系统后，罗辑主动要求接管摇篮系统做执剑人的，也是主动要史强离开的。他和史强在病房里聊了整整一天，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最后，史强接受了现实——毕竟，此时离去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罗辑的烧退得很快，因此并没有在医院住几天。史强坚持等到罗辑出院那天才走，期间他一直在医院里照顾逻辑。从前在新生活五村的时候，他们总会耳鬓厮磨地说些体己话，这最后几天，史强显得尤其话多。
毕竟，两个人都知道这之后的离别意味着什么。
罗辑出院那天，史强本想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不想增加太多令人伤感的离愁别绪。在最后嘱咐罗辑好好照顾自己后，史强转身离去。罗辑似乎冥冥中也有预感，他叫住了史强。
史强停下来，仍然背对着罗辑。
罗辑说：“大史，让我送送你吧。”
医院离新生活五村不远，平时开车只要十分钟。路上，罗辑努力想使气氛变得轻松。
……
“你回去打算一直在新生活五村住下去吗？还是去别的地方？”
“应该会一直住这儿吧。”史强说，“毕竟，地下城的房价太贵了。何况我一个公元人，跟他们呆在一起总是感觉格格不入。”
“还打算做这行吗？”
“我也只能做这行啦，活多，但事儿少，来钱快。”
……
罗辑记得的那天的天气难得的十分晴好，似乎就是为了一个体面的告别而特意准备的。新生活五村的大门外，两个人下了车，作最后的告别。
史强的烟抽到一半，罗辑夺下来，放到嘴边，史强诧异地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在迷蒙的烟雾里，罗辑兀自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咳嗽着把烟递回给史强。
史强没说话，张开双臂送给了罗辑一个结结实实带着香烟味的拥抱，就像他们曾经很多次做过的那样。史强的拥抱很用力，罗辑感觉五脏六腑都受着挤压，但他静静地，只是任由史强不自觉地收紧怀抱。
史强松开他，罗辑张嘴想说什么，史强摆摆手制止他，说：“你在这等一下，我去给你拿点东西。“紧接着跑着进了小区。没几分钟，他喘着粗气，怀里抱着一个小箱子回来了。
他把小箱子递给罗辑：“留着吧，罗辑，当作纪念了。”
小箱子没有锁，只在上面有一个盖子。罗辑打开，发现是他和史强共读过的几本书。史强上学的时候，在学校里做的最多的事，不是学习，而是捣乱。罗辑又唤起了他“对知识的渴望”，尽管他没少借着共读的时候对罗辑“上下其手”过，也确确实实学了点儿东西。
罗辑看着这些书，心中五味陈杂。他是多么渴望凡人的快乐啊，可却一直被迫在圣人和魔鬼中间转换自己的角色。
他珍而重之地把抱着盒子，道：“谢谢，我会一直收着的。”
“还记得咱俩夜读那首诗吗？你都已经滚瓜烂熟了，我还背了有一会儿呢。”史强接着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是！天涯若比邻。”罗辑重复了一遍，”保重。
“你也是。还记得咱俩刚见面的时候，我给你讲的那笑话吗？——‘去刑场的路上，死刑犯抱怨下雨了。刽子手说，你有什么抱怨的，我们还得回来呢！’”史强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罗辑也笑起来。
史强终于下定决心告别：“回去吧，车在等着你呢。”
这是史强送给罗辑的最后一句话。等车开出有一段距离，罗辑按下车窗回头远远看去，史强依旧站在新生活五村的大门口，小小的人影，好像一尊雕塑。
7.
之后罗辑作为执剑人，全神贯注与四光年外的三体文明无声角力的数十年里，从春秋鼎盛到须发皆白，都没有与史强再见过。
直到执行完执剑人交接程序后，他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的第一句话，是一个问句：
“我想问一下……史强史警官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工作人员驾轻就熟地从调出数据，他明明全神贯注，等到工作人员念出那个数据的时候，却反倒没有听真切。他又让工作人员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听清楚了，然后牢牢记住了。
工作人员询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罗辑微微叹息，说：“没有了。”
罗辑已经一百岁了。他本以为那段回忆已经深埋心底，随着岁月流逝而风化。可是他仍感觉胸中似乎涌出了密密麻麻丝丝缕缕的情愫，将他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近乎于窒息。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梗在他的喉咙里，让他的喉咙、鼻尖，连带着心脏，一起抽痛起来。
胸口一阵钻心的痛楚，他忍不住半跪在地上。终于，这个活过了一个世纪的老人，轻轻抽噎起来。
之后，他被最高法庭带走，以多个反人类罪名起诉。
人类不感谢罗辑。相反，他们只会觉得他是个怪物，是个残忍霸道的独夫。罗辑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史强已经平安终老，那么，他也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罗辑先是接受了审判，被判流放；摇篮系统失效，三体人入侵后，又成为地球抵抗运动的精神领袖。
地球抵抗运动组织里有来自新生活五村的人。他说，他是小辈了，史强一直是德高望重的存在，活到了一百多岁，一直到去世都住在新生活五村的那间小屋子里。自从罗辑走后，他就没有那么爱说话了，不过向来愿意帮助邻里，因此人缘依然很好。他总是喜欢站在阳台发呆……
罗辑挥挥手，示意他别说了。
8.
最后，罗辑选择在冥王星看守人类文明的博物馆。他甚至画了几幅画。罗辑的美术天分不赖，他画了他刚刚当上面壁者的时候向PDF索要的那栋小别墅，画了新生活五村那间小屋子，最后一幅画画的是史强的身影，在新生活五村门口，在地平线处，若隐若现，好像随时都要消失。
罗辑默守着人类文明的墓碑，那段美好的回忆就好像阳光，照进冥王星坚硬岩石层层的罅隙，让他在这没有空调系统便冰冷到近乎绝对零度的世界里，可以偎依着取暖。
其实这里并没有阳光。从冥王星上看，那个孕育了地球生命的大火球，只有一颗星星大小。
……
梵·高，这个一生郁郁不得志的画家也许从未料到过自己能画出太阳系最后的样子。罗辑在冥王星上看，二维化的太阳系就如同那张壮丽的《星空》，也如同他的爱情最后的挽歌。
当二维化的漩涡席卷到眼前时，罗辑心中甚至泛起了隐隐的期待。
二百多年的生命对他来说，过分地长，他已经厌倦，全凭惯性开始新的一天又一天。他活得太久了，是时候告别了。冬眠技术和现代科学让他拥有了从前不敢想像的生命长度，可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和他属于的一切，早就已经埋葬在过去。
他在心里说：“哦，要进画里了。”
他闭上眼睛，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他给史强讲述他顿悟的“黑暗森林”理论那天，他们在田野里，四下静悄悄的，远离了喧嚣的人类社会的光污染，漆黑的苍穹之上群星璀璨。
那是千百亿光年之外燃烧的远古的炬火，光芒直到现在才抵达这里。史强嘴角叼着烟，就那么认真、温柔又细致地看着他。烟头上的红光忽明忽暗，闪啊闪啊，在亘古长夜中永远照亮了他胸腔方寸之间中那片小小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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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相爱，没有来世没有后裔，
炽热或平凡，相异但在一起，
我们离开星辰，它们的本性是飞翔而不抵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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